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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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暌違三年,吳明益最新小說
太古之初,人與動物說同樣的語言。鳥鳴、遠方的星光、風掠過草跟海浪的聲音,與嬰兒的哭聲彼此啟發……
六個短篇,也是三個兩兩相關的故事以六個近未來世界的故事,探討人、動物、自然、土地之間的關係,追索精神「演化」的軌跡。小說中共同的環境是臺灣的野地、臺灣的物種,許多角色是科學家、業餘科學家或冒險者,他們身上存有精神或肉體的痛楚,歷經滯留也嘗試出發,歷經迷失與清醒。這些故事兩兩相關,彼處的峰巒是此間的海溝。
共同事件是「雲端裂縫」那把埋在雲深之處的鑰匙,將打開一道心之裂縫。過去不再是已知,但將來,又將以什麼樣的面貌前來?
六幅彩色手繪插畫,重現十八世紀科學繪圖風格特製郵票式樣扉頁,增加收藏感
這部小說我把它取名為《苦雨之地》,用的是我很喜歡的一位美國自然作家瑪麗.奧斯汀(Mary Austin)的書名《The Land of Little Rain》。我借用奧斯汀書名的意象,譯成中文,名為「苦」雨之地。「苦」可以因為雨少,也可以因為雨多。這本小說裡不少角色都是科學家、業餘科學家,或是冒險者,他們身上或存有精神或肉體的痛楚。小說的共同環境都是臺灣的野地,以及臺灣的物種,我並使用十八世紀科學繪圖的風格繪製插畫。小說裡的共同事件是「雲端裂縫」。也就是在近未來的世界,所出現的一種病毒。它會破解中毒者的雲端硬碟,深入檔案,分析硬碟主人和其他人之間的關係,然後把這個雲端硬碟的「鑰匙」交給某個人。〈黑夜、黑土與黑色的山〉是關於一位軟骨發育不全的蚯蚓科學家的故事,她童年時被收養到德國,後來她發現,她的養父曾在臺灣的奇萊山區獲救。〈人如何學會語言〉是關於一個自閉症卻對鳥聲敏感的小孩,日後成為鳥聲科學家,在喪失聽力後發現聾人賞鳥的困難,決心鑽研一種形容鳥聲的手語的故事。〈冰盾之森〉主人翁的情人是攀樹科學家,意外發生後她陷入憂鬱,求助於一種特殊的治療法,因此常進入一個南極探險的夢境裡。〈雲在兩千米〉是妻子在無差別殺人事件後沮喪退休的律師,意外發現小說家妻子未寫成的小說檔案。因此開始一趟追尋雲豹、成為雲豹的旅程。〈恆久受孕的雌性〉是四個不同領域的人,共同計畫駕駛一艘名為Zeuglodon研究船追尋滅絕藍鰭鮪的旅程。這個故事和我過去的長篇小說《複眼人》有關。〈灰面鵟鷹、孟加拉虎以及七個少年〉則是七個少年在聯考前蹺課,意外發現永樂市場裡販賣野生動物,動念想買下一頭小老虎,主角卻買下一隻鷹的故事。    這些故事兩兩相關,彼處的峰巒是此間的海溝。

暌違三年,吳明益最新小說
太古之初,人與動物說同樣的語言。鳥鳴、遠方的星光、風掠過草跟海浪的聲音,與嬰兒的哭聲彼此啟發……
六個短篇,也是三個兩兩相關的故事以六個近未來世界的故事,探討人、動物、自然、土地之間的關係,追索精神「演化」的軌跡。小說中共同的環境是臺灣的野地、臺灣的物種,許多角色是科學家、業餘科學家或冒險者,他們身上存有精神或肉體的痛楚,歷經滯留也嘗試出發,歷經迷失與清醒。這些故事兩兩相關,彼處的峰巒是此間的海溝。
共同事件是「雲端裂縫」那把埋在雲深之處的鑰匙,將打開一道心之裂縫。過去不再是已知,但將來,又將以什麼樣的面貌前來?
六幅彩色手繪插畫,重現十八世紀科學繪圖風格特製郵票式樣扉頁,增加收藏感
這部小說我把它取名為《苦雨之地》,用的是我很喜歡的一位美國自然作家瑪麗.奧斯汀(Mary Austin)的書名《The Land of Little Rain》。我借用奧斯汀書名的意象,譯成中文,名為「苦」雨之地。「苦」可以因為雨少,也可以因為雨多。這本小說裡不少角色都是科學家、業餘科學家,或是冒險者,他們身上或存有精神或肉體的痛楚。小說的共同環境都是臺灣的野地,以及臺灣的物種,我並使用十八世紀科學繪圖的風格繪製插畫。小說裡的共同事件是「雲端裂縫」。也就是在近未來的世界,所出現的一種病毒。它會破解中毒者的雲端硬碟,深入檔案,分析硬碟主人和其他人之間的關係,然後把這個雲端硬碟的「鑰匙」交給某個人。〈黑夜、黑土與黑色的山〉是關於一位軟骨發育不全的蚯蚓科學家的故事,她童年時被收養到德國,後來她發現,她的養父曾在臺灣的奇萊山區獲救。〈人如何學會語言〉是關於一個自閉症卻對鳥聲敏感的小孩,日後成為鳥聲科學家,在喪失聽力後發現聾人賞鳥的困難,決心鑽研一種形容鳥聲的手語的故事。〈冰盾之森〉主人翁的情人是攀樹科學家,意外發生後她陷入憂鬱,求助於一種特殊的治療法,因此常進入一個南極探險的夢境裡。〈雲在兩千米〉是妻子在無差別殺人事件後沮喪退休的律師,意外發現小說家妻子未寫成的小說檔案。因此開始一趟追尋雲豹、成為雲豹的旅程。〈恆久受孕的雌性〉是四個不同領域的人,共同計畫駕駛一艘名為Zeuglodon研究船追尋滅絕藍鰭鮪的旅程。這個故事和我過去的長篇小說《複眼人》有關。〈灰面鵟鷹、孟加拉虎以及七個少年〉則是七個少年在聯考前蹺課,意外發現永樂市場裡販賣野生動物,動念想買下一頭小老虎,主角卻買下一隻鷹的故事。    這些故事兩兩相關,彼處的峰巒是此間的海溝。 吳明益
現任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有時寫作、畫圖、攝影、旅行、談論文學,副業是文學研究。
著有散文集《迷蝶誌》、《蝶道》、《家離水邊那麼近》、《浮光》;短篇小說集《本日公休》、《虎爺》、《天橋上的魔術師》,長篇小說《睡眠的航線》、《複眼人》、《單車失竊記》,論文「以書寫解放自然系列」三冊。
曾六度獲《中國時報》「開卷」中文創作類年度好書,入圍曼布克國際獎(Man Booker International Prize)、愛彌爾‧吉美亞洲文學獎(Prix Émile Guimet de littérature asiatique),獲法國島嶼文學小說獎(Prix du livre insulaire)、日本書店大獎翻譯類第三名、《Time Out Beijing》「百年來最佳中文小說」、《亞洲週刊》年度十大中文小說、臺北國際書展小說大獎、臺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金鼎獎年度最佳圖書等。作品已售出十餘國版權。 後記:萬事生降於哀戚但非死灰
二〇一八年初夏,我和黑潮文教基金會的朋友搭著暱稱「小多」的多羅滿號賞鯨船遶島。航行的伙伴有研究者、環境行動者、藝術家與熱愛海洋的人,計畫在十四天的航程裡,停靠包括離島的十二個港口,取得四十七個測量點「海水溶氧量」、「海洋廢棄物與塑膠微粒」、「水下聲景」的資料。因為氣候不穩定,航程被迫切割成兩段,我參與了從永安漁港到花蓮港的十天行程。「小多」回到花蓮溪口的時候,遠方城市籠罩在一片雨雲裡,我們在大雨中跳上岸,就是那一刻,我知道《苦雨之地》寫完了。這本書雖然是六篇中短篇小說,我卻把它當成長篇小說在寫。這意思不是它具備長篇小說的「形式」,而是我以寫長篇的心態在寫作。沒有斷章發表的壓力,沒有定稿的死線,每篇寫完,我都會回頭把先前寫的再順一次;每要寫新的一篇,也把完成的篇章重複修訂過。第一稿完成後陸續交由不同的人審稿,接著在我來回淡水臺北車站的捷運上、香港臺北的深夜機場反覆修改,說起來,它是「在路上」完成的。對我來說這就像一趟長路,並不是不斷往前,朝向一個固定、真切遠方的長路,而是繞著山的紋理而上那樣的迂迴之路。
我的前一本自然書寫是二〇〇七年的《家離水邊那麼近》。所謂自然書寫(nature writing),強調的是非虛構的自然經驗,環境倫理的思辨,以及作者自身情感與環境的互動。在那之後,我開始思考如何跨越自然書寫較依附於資料與非虛構經驗的特質,畢竟人類文明無論是哪一個環節(包括虛構能力與想像力)都和自然環境及我們自身的生物本質脫離不了關係。二〇一四年的《浮光》很多人認為是攝影書(它確實也是),但在我心底它是「跨越自然書寫」的一次嘗試。整本書無論是「正片」或「負片」,都跟「攝影與生態」相關。攝影術發展雖然短暫,卻是深具人文視野的科學工具,談論攝影必然觸及人類觀看自然視野的轉變。《浮光》之後我投身到《單車失竊記》的寫作,那是一次結合自身經驗、歷史研究與虛構書寫的嘗試。我認為寫作者該是定義的改寫者,而不是衛星。自然書寫的「非虛構」、「科學書寫」、「紀實本質」,使得寫作在一段時間後會陷入格套。而以生態之眼去觀看人類文明的一切,也會有「用同一把刀」去拆解不同靈魂的困境。彼時我想,小說這個自由的文體,或許能帶我經歷一段無視於自然書寫、生態批評的寫作嘗試。大約就在這樣的狀況下,〈人如何學會語言〉浮現。
威爾森(E . O . W i l s o n)在《人類存在的意義》(T h e M e a n i n g o f H u m a n Existence)裡提到:「文化的演進之所以有別於生物的演化,是因為文化完全是人腦的產物,而人腦這個器官是在古人類時期與舊石器時代,經由一種非常特殊的擇汰形式――即『基因—文化共同演化』(指基因的演化和文化的演進相互影響的現象)――演化而成。人腦所具有的獨特能力主要來自額葉皮質的記憶庫。這種特殊能力是從兩百萬到三百萬年前的『巧人』時期開始逐漸演化,一直到六千年前他們的後代『智人』遍布全球各地時,才演化完成。外來者如果要理解我們文化演進的歷史,就必須解讀人類所有複雜而細微的情感,以及各種人類心智的產物。要做到這點,他們必須和人有親密的接觸,並了解無數有關個人的歷史,同時能夠描述一個想法如何被轉譯成一個象徵符號或一個物件。」威爾森說:「這都是人文學科在做的事。」我以為,這也是小說在做的事。演化學者談人的物理性存在的演化,小說要處理的是人抽象的「精神」演化。我想藉由小說這種形式,去設想人跟環境關係的異動、人與物種之間的關係,去感受人做為一種生物的精神演化,特別是在我所生長的這個島國臺灣。
這部小說我把它取名為《苦雨之地》,用的是我很喜歡的一位美國自然作家瑪麗.奧斯汀(Mary Austin)的書名《The Land of Little Rain》。我借用奧斯汀書名的意象,譯成中文,名為「苦」雨之地。「苦」可以因為雨少,也可以因為雨多。這本小說裡不少角色都是科學家、業餘科學家,或是冒險者,他們身上或存有精神或肉體的痛楚。小說的共同環境都是臺灣的野地,以及臺灣的物種,我並使用十八世紀科學繪圖的風格繪製插畫。小說裡的共同事件是「雲端裂縫」。也就是在近未來的世界,所出現的一種病毒。它會破解中毒者的雲端硬碟,深入檔案,分析硬碟主人和其他人之間的關係,然後把這個雲端硬碟的「鑰匙」交給某個人。〈黑夜、黑土與黑色的山〉是關於一位軟骨發育不全的蚯蚓科學家的故事,她童年時被收養到德國,後來她發現,她的養父曾在臺灣的奇萊山區獲救。〈人如何學會語言〉是關於一個自閉症卻對鳥聲敏感的小孩,日後成為鳥聲科學家,在喪失聽力後發現聾人賞鳥的困難,決心鑽研一種形容鳥聲的手語的故事。〈冰盾之森〉主人翁的情人是攀樹科學家,意外發生後她陷入憂鬱,求助於一種特殊的治療法,因此常進入一個南極探險的情境裡。〈雲在兩千米〉是妻子在無差別殺人事件被殺後沮喪退休的律師,意外發現小說家妻子未寫成的小說檔案。因此開始一趟追尋雲豹、成為雲豹的旅程。〈恆久受孕的雌性〉是四個不同領域的人,共同計畫駕駛一艘名為Zeuglodon 研究船追尋滅絕藍鰭鮪的旅程。這個故事和我過去的長篇小說《複眼人》有關。〈灰面鵟鷹、孟加拉虎以及七個少年〉則是七個少年在聯考前蹺課,意外發現永樂市場裡販賣野生動物,動念想買下一頭小老虎,主角卻買下一隻鷹的故事。這些故事兩兩相關,彼處的峰巒是此間的海溝。
每一次開始進入寫作節奏,我發現都是在自己找到「聲音」的時候。這個聲音並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經過二十年的小說寫作,我已經學會不焦急,故事停頓的時候表示身體裡的什麼東西也停頓了,重要的不是打開它、讓它運作起來,而是隨它停頓一段時間,雪該融的時候就會融的。但等待的時間並不是什麼都不做,還是要在大太陽底下翻土,還是要在凌晨去走魚市場,還是要到海上、進入山。生態的關鍵詞是時間,小說的關鍵詞也是,簡直就像Tom Waits 的歌詞一樣――Time, Time, Time。寫作時有幾個聲音一直在我腦中反覆, 比方說戈馬克. 麥卡錫(Cormac McCarthy)的小說《長路》(The Road)。寫的是在地球巨變之後,一對父子在文明的廢墟裡獨行的故事,其中一段父親在兒子睡著時的低語像是安魂曲:「沒有待辦事項,每個日子都聽從自己的旨意;時間,時間裡沒有後來,現在就是後來。人們留懷心尖的恩寵、美善,俱源出痛楚;萬事生降於哀戚與死灰。」比方說詩人、歌手尼克.凱夫(Nick Cave)那首〈到我懷裡來〉(In to My Arms)。一九九六年尼克.凱夫婉謝了MTV最佳男歌手的提名,他寫了一封信說:「我的繆思女神並非一匹馬,而我也非賽馬騎師。」隔年在《The Boatman's Call》這張專輯裡,他的曲風從黑暗、強烈變為舒緩,〈到我懷裡來〉第一段歌詞是:
I don't believe in an interventionist GodBut I know, darling, that you doBut if I did I would kneel down and ask HimNot to intervene when it came to youNot to touch a hair on your headTo leave you as you areAnd if He felt He had to direct youThen direct you into my arms……So keep your candles burningAnd make her journey bright and pure That she will keep returningAlways and evermore
在寫這本書時,我的家發生了很大的變動,我的人生因為家庭的改變而完全改變了。我知道有的小說作者認為自己像作品裡人物的造物主,但我自己的感受是,這世界隨時都在誕生湮滅,即使是小說裡的一切亦非小說作者能掌握的。此外,我以為小說家的責任不在重建那些湮滅的,而是探討湮滅做為一種生命的本質意義何在。回到《長路》。那個父親説的話並沒有那麼絕望,在「萬事生降於哀戚與死灰」之後,他還說了一句「我還有你」。萬物生降於哀戚,但非死灰。
 
● 特別致謝:這本書完成後,我請了不同領域的人協助提供初稿意見,包括文學相關的譯者與編輯如石岱崙(Darryl Sterk)、關首奇(Gwennaël Gaffric)、玫媞(Mathilda Banfield)、梁心愉、郭騰傑、陳佳,參與插畫與設計的吳亞庭。更重要的是不同領域專家對小說內容的協助審查,包括臺灣野望自然傳播學社王誠之、手語專家王興嬙、自然攝影家白欽源、鯨豚攝影家金磊、野聲環境生態顧問有限公司負責人姜博仁、科普作家張東君、心理學家蔡宇哲、生物老師鄭鈺平,讓我得以發現部分錯誤並進一步修改成現在的面貌。我更要謝謝我的家人,M與T,妳們與這本書共同新生。
註:〈冰盾之森〉部分場景與描述取材自李察.柏德(Richard Evelyn Byrd)所寫的《獨自一人――南極洲歷險記》(Alone),本書原文版出版於一九三八年,記錄他一九三四年於南極大陸的經歷。 楔子
黑夜、黑土與黑色的山  Black Night, Black Earth, Black Range人如何學會語言  How the Brain Got Language?
冰盾之森  From the Ice Shield a Forest Grew雲在兩千米  The Clouds Are Two Thousand Meters Up
恆久受孕的雌性  Eternal Mother灰面鵟鷹、孟加拉虎以及七個少年  A Buzzard, A Carnivore, and Seven Juveniles
後記:萬事生降於哀戚但非死灰 (各篇均為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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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雨的島嶼再也無雨,田都快死了。村子口胖胖少女打的,好喝得不得了的綜合果汁也關了店,因為沒有水果可以收。我懷念過去有草可鋤的日子,鋤下來的草鋪在田裡,走在上面軟綿綿的。    我懷念拔草這該死的、累人的工作,偶爾會失手拔下自己種的作物。作物與雜草生活得太接近了,它們的根交纏在一起。拔到自己的作物時心會突地跳一下,啊,殺死了自己養育的。    我感覺有人在看我,轉過頭去,是那隻我認識的棕背伯勞胖胖。過去牠總是在我除草時出現,等著吃從草裡或土裡被我挖出來的昆蟲。我帶著愧意對牠說,抱歉沒有雨,所以沒有草可以拔,沒有地可以鋤,因此也沒有蚱蜢給你吃。    沒關係。胖胖用戴著黑眼罩的眼睛看著我。我會到你夢裡。    於是我堅持不睡,寫下了六個故事。
1黑夜、黑土與黑色的山Black Night, Black Earth, Black Range
醫護人員來幫忙運送遺體時,索菲跑過去幫忙抬著一角,她的身高僅僅比抬起來的擔架高一些,但她想盡點力。邁耶媽媽變得很輕,醫護人員抬起她時都嚇了一跳,索菲沒有跟他們說,邁耶媽媽就站在門口,恢復成過去可以遮住一頭牛的樣子,她把一生的負擔放下了。當擔架經過時她側開身子,微笑地看著他們把自己的身體從那個加大的門框推出去。邁耶夫婦為傑和索菲各留下一份就學基金以及繳足保費的健康保險,不過傑壓根不想讀大學。因為這筆信託款項只能提領做為求學使用,傑因此認為他有權賣掉小屋。但索菲則堅持留住小屋,她相信邁耶爸爸媽媽的靈仍然留在這裡。傑那麼高大,索菲那麼小,兩人就此相持不下。從某天開始,傑開始往索菲的房間重重踹一腳才出門,索菲則每天到森林深處的瀑布底下大哭一場,直到邁耶爸爸現身安慰她才有勇氣回家。她多麼希望那個曾經為她打抱不平的哥哥回來,他很快會回來,離開的一定都會回來,不是嗎?一天索菲發現門上有黏稠液體的痕跡,她認為他以宣示領地的做法來冒犯、威脅、羞辱她。幾天後從未獨自離家的儒艮失蹤了,索菲以她的動物直覺跑到森林瀑布去,在一處長滿灌木的低矮樹叢下找到了牠。牠的姿勢就像牠想討人撫摸時躺在地上的樣子。儒艮始終是一副孩童般的面容,讓人忘了牠的年紀,索菲以為自己可以哭出一個淚池,但此刻她一點都哭不出來。    ……    穆勒是索菲第一個知心的女性好友,畢竟太少人能理解尋找雨蟲這樣的古怪興趣了。穆勒教授說自己在投身這個領域時,多麼被男性同學鄙視,好像挖了蚯蚓後她就會缺乏女性魅力似的,「他們怕妳手指頭裡還留著泥土。」還好指導教授布萊特鼓舞她,認為只有她的決心和毅力配得上這種生物的神祕感。他告訴她說:「妳想要真的了解這種動物,就得到世界各地去,搜尋所有有泥土的地方。」過去幾十年來,她曾前往阿馬帕雨林,爬上樹,尋找藏匿在樹間泥土裡的藍蚯蚓,深入南非赫魯赫魯威野生動物保護區,在犀牛與長頸鹿旁挖掘巨大蚯蚓;到東方土壤肥沃的湄公河畔的稻米產地,了解蚯蚓和農業的關係;去到原本不存在蚯蚓的北美洲,研究數百年來牠們所造成的翻天覆地的影響。她的研究室牆邊櫃子裡林立著長長短短的玻璃管,細如火柴或長如手杖的蚯蚓凍結在管內的時光裡。索菲看著玻璃面倒映的扭曲的自己,一剎那間,她覺得自己和這些雨蟲一樣奇特粗鄙,一樣美。
2人如何學會語言How the Brain Got Language?
狄子日後回想,他的人生有兩回走入隧道,但只有一回是真正失去恆星。十五歲那年他們不再帶著奧杜邦去山徑尋鳥,牠已經老到髖關節無法負荷過量步行。十八歲那年奧杜邦決心讓狄子獨自面對世界,牠在動物醫院的病房裡撐到狄子從考場回來,用牠巨大、足以容納一家人的愛情與回憶的頭顱最後一次占據狄子的手。狄子把牠抱出來(他此刻已有能力抱起體重減輕了百分之三十的奧杜邦),用這一生中最流暢無比的節奏,唸出一段媽媽書架上一本書裡王爾德的句子:「如果你想要有一朵紅玫瑰,你要在午夜的月光下用歌聲孕育,然後用自己心臟的血去染紅它。」每一個音節狄子媽媽都聽得清楚無比,並且把這段話抄在她的電子筆記裡。這一定也是預言。狄子媽媽想。狄子剪下奧杜邦耳邊的毛髮留下,其他的部分則交給火燄,他們把奧杜邦的骨灰撒在常去的那條山徑,那樣牠就可以和他們永久共享鳥聲。狄子上大學後受到一位專研鳥類行為學的徐教授賞識,他發現這個寡言、面目清秀、頭髮微捲的青年有非凡天賦……當時徐教授正好進行了一個關於特定鳥種在島嶼東部的鳴叫是否具有區域特性的研究,於是便在狄子大三的時候鼓勵他直升研究所,成了計畫的助理。很快地狄子就沉浸在鳥鳴研究裡。……探究鳥的鳴聲或許和探究外星人的語言難度不相上下,在全世界數千鳥種裡,大部分的鳴叫聲都是鳥兒從蛋殼裡帶來的。但像鳴禽、鸚鵡、蜂鳥和琴鳥……則會模仿其他的鳥、環境或是其他生物的聲音。不過,有些鳥一生只需要唱一首歌就夠,另一些鳥一生卻能創造出數千首歌曲,這中間的差別在哪裡呢?鳥在飛行間鳴叫,為了社交而鳴叫,受了傷鳴叫,進行領域保護而鳴叫。一隻幼鳥孵化發出乞食聲開始,就不斷學習用不同的聲音表達自我—哪時候是愛情來了,哪時候是要離家了,哪時候是返家,哪時候是較勁,哪時候是絮絮對話。鳥的鳴管相較於人類的喉嚨要複雜、有彈性多了,牠們甚至可以同時發出幾種旋律,啼囀,啁啾,炫耀花腔。狄子在筆記本上寫下他從某本書上記下的話。    在森林裡他不需要跟任何人說話,有時定點記錄時甚至不用移動。他真的像童年時同學開玩笑說的那樣變成了一棵樹,眾鳥停憩其上,雨從雲層落下,滴下的雨珠濕潤了泥土。
3冰盾之森From the Ice Shield a Forest Grew
小鐵的父親被登山客稱為阿木師,相傳如果能吃到阿木師的晚餐,一天行走的疲憊將盡失,凌晨再吃一頓早餐,保證精神百倍順利登上三角點。只要你預訂,無論晴雨霜霧,阿木師和妻子兩人會依據客人提供的出發時間,早一步各自背著幾十公斤的食材到山莊。即使背負重物,多數登山客都遇過被他們倆超車的情景。他們幾乎認得這條山路上的每一顆石頭、每一棵樹、每一處崩壁,他們步伐沉重卻有著輕快的韻律。當你聽到「呵」、「喲」、「呵」、「喲」的呼聲時就得靠著山壁讓路,那是阿木師和他的太太來了,喊「呵」的是阿木師,喊「喲」的是他太太。阿木師晚餐會準備海產粥這種不符高山節約瓦斯與縮短準備時間概念的餐點,會悶熏香魚,甚至令人驚奇地在登山客面前變出一整顆大西瓜。阿木師的太太則會用附近盛產的紅豆和鳳梨,設計各種餐後甜點。有些人為了這「兩千米上的奢華」再來一次,久而久之,阿木師的餐點和雲海、鐵杉以及在三角點上眺望蘭嶼,都是這條山路的必備行程,少了一個就是遺憾。小鐵出生後山徑上的身影變成了三個人,阿木師心甘情願地獨自背負所有的食材,阿木師太太則背著小鐵和廚具。漸漸地能走路的小鐵變成跟著後頭,「呵」、「喲」的節奏尾音多了一聲「嘿」,那是小鐵的童音。到了八歲入學前,小鐵已經領在前頭了。也就是在那一年,阿木師太太為閃避落石在崩壁處滑了一跤,和香魚、山豬肉、茶壺和野菜翻滾下山,直到數十公尺深才被一棵扁柏擋了下來。好強的小鐵走在前頭,他一心想把ama和ina遠遠拋在後頭,到了山莊不見他倆的身影,還高聲歡呼起來。    從此山徑上又恢復兩個人的身影,「呵」與「喲」。發出「呵」的是小鐵,發出「喲」的是阿木師。不幸讓阿木師變糊塗,他煮的餐點總是不知道少了什麼調味,由於甜點和醃漬小菜向來都是妻子處理,它們不再出現在菜單上,漸漸被客人嫌棄單調。而為了強迫自己入睡,阿木師往往喝了太多酒,任由黃鼠狼把客人的食材偷走。小鐵的時間感則停留在那天下午――ama將ina平時最愛的那口鍋子包上kaimadhane(女性編織的苧麻布)從窗口搬入屋內,埋在房子中心柱後右側的放置柴火之地—那是年輕一代族人已經很少使用的埋葬法,逝者與生者,魂靈與肉體共居一室。    小鐵高中畢業後,阿木師也許是放了心而決定忘記一切,一開始只是忘了將機車鑰匙丟進座墊箱,買酒忘了帶錢,漸漸地他忘了部落裡的耆老和故友的名字,忘了鳥的叫聲和上山該準備什麼食材,幾年後連星星和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就連昔日的登山客在路上遇到他叫「阿木師」他也不回應。不過他仍會等小鐵睡著後,騎那輛打檔的野狼,穿過蜿蜒的山路來到登山口,獨自一人夜攀到大崩壁的前面,望著月光下那棵斜立崩壁下方的巨大樹影。漸漸地,他連那棵樹的地點也忘了,只是茫然地在村子森林間的山徑漫遊,直到被人發現。
4雲在兩千米The Clouds Are Two Thousand Meters Up
關當然知道多年以前,尋找雲豹的人們,累積動用了一千多台相機,在十六萬個工作天裡,拍攝了上百萬張照片,卻一隻雲豹也沒有拍到。一般來說,其他還有雲豹生存的國家,通常在一百到八百個工作天之間就可以拍到一張照片。這十架攝影機出自一種絕望的觀看。關的目的不是尋找雲豹,而是感受和小說裡的人物一樣的心情――如果阿豹後來也像他一樣上山的話,等於他們都在做一件徒勞的事。人為什麼不能做徒勞之事呢?活著本身難道不是一種徒勞之事嗎?每隔一段時間,關的雲端就會多出一批地圖。關一看就知道是舒有幫他詢問老獵人,新標示出的獸徑。關把那些地圖和自己繪製的資料圖合併,繼續疊出一條又一條的黑路,那些黑路編織出一座黑色的山。
日復一日,雲端下載到個人終端器的照片影片,拍到的多半是臺灣野山羊、獼猴、食蟹、鼬獾、羌仔虎(黃喉貂)、山羌……。這些生物在島嶼瘋狂開發的末期,勉強在道路開發、森林流失的破碎棲地陰影裡活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即使這些先進的夜視攝影機已不再需要突兀的閃光,但那些動物仍舊意識到什麼似的,在經過攝影機的一瞬間,抬起頭來望向鏡頭。牠們百萬年演化而成的夜視之眼,以靈敏的靈魂直覺,盯著這個超出牠們尋常經驗的物事,瞳孔因此閃閃發亮。關看著這些影像,總會意識到妻的眼。過去他常在深夜醒來時,看見不眠的妻坐在書桌前面,聽到床的這邊發出動靜的那一剎那,妻依動物直覺轉過頭來看著他。她的眼睛有時哀傷有時憤怒有時絕望,他現在才曉得那是因為妻的心和她筆下的人物結合在一起了。這遼闊深奧的山裡有原住民、外地居民、登山客、各式各樣科學調查的人、採集者,也許只有他這樣一個變成園丁的律師,最後還帶著半篇妻子的小說上山的人。一座山在科學研究者和一個寫小說的人的眼裡,有什麼不同?雲豹的滅絕,對做科學研究的人和一個寫小說的人來說,又有什麼不同?又或者,就像妻寫的:消亡是世間唯一的公平?
5恆久受孕的雌性Eternal Mother
惟有航海的人知道,陸地固然是人類的居所,但在海上人才可能將靈魂交付另外一人。在漫長的航程裡人會對另一個人完全傾訴,不分太陽月亮,透過不間斷的對話,他們學習對方的語言,把自己教育成海洋生物、熱泉生態系、氣象、機械或人類學家。長期航行的人在疲憊與憂鬱的狀態下會想把所有人都推下海,然而一旦念頭成形,懼怕孤獨與不捨的愛就會回返。他們變得不可理喻,而不是浪漫多情,這造就了真正的情誼—唯有一起體驗海洋的仁慈、開放,也咬牙面對祂的嚴酷、暴虐才會發生。暴雨來臨時他們不信任一切:氤氳著輕柔迷霧,天鵝絨般的平靜大海會出賣你?擁有狡黠眼珠的海獸、炫耀奇異光澤的深海生物、映照遠處海妖歌聲與海市蜃樓,承接閃亮微雨的大海會背叛你?暴風過去他們復又坦然接受,站在船頭,任海風吹拂。海是一片無界之地,充滿死亡,但死亡並無法阻止人們愛上海。人類的身體裡有大海,死亡與美麗在彼處以不可思議的方式並存。
他們把看到的、記得的一切變成話語,因此顯得嘮叨。小食用螃蟹的後腿肉做餌釣起紫斑鰭飛魚,再拿紫斑鰭飛魚做餌釣起鬼頭刀。他會先吃掉牠的眼睛(這是達悟釣手的特權),那是最美味的地方,母親曾告訴他,那是因為鬼頭刀的眼睛看過真正的海。鶴鱵魚是懷孕的女人不能吃的魚,母親說這是為了避免生下來的小孩嘴巴變得尖尖的。而當他釣上mavala(鱗魚)的時候,會自顧自地笑起來。其他人學會了達悟語才知道,這是因為mavala發音很像vala,而vala是女性陰部的意思。他曾抗拒成為達悟,想一輩子留在城市裡,過去他只聽母親「說」達悟該如何如何,而今他正在「做」達悟。波希多說每一種語言都像在喃喃自語,他說橫越太平洋時,曾經過一段搖籃般的順風海域。正當他以為可以平靜睡覺時,閃電卻從海底劈上來,大霧讓人不辨日夜,死亡像鯊魚如影隨形。頃刻海上傳來美妙如鷗鳥飛行的歌聲,使用的語言前所未聞,他卻一聽就懂。歌詞描述的是一個島嶼的生成、繁衍與毀滅。他跟隨繩索一樣的歌聲航行,直到島的故事說盡,才發現自己已回航道。「那歌聲和我沒見過的母親聲音很像。」
6灰面鵟鷹、孟加拉虎以及七個少年A buzzard, A Carnivore, and Seven Juveniles
他掀開黑布的一角,露出了底下的籠子跟鷹的爪。那黃色的、充滿力量的腳趾和黑色的爪子立刻攫走了我的心。商場不少人養鳥,他們會把鳥籠放在騎樓,因此我看過綠繡眼、牡丹鸚鵡、小鸚哥、八哥、九官鳥和畫眉的爪,卻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有傷害性,掌握力的東西,看到的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那根木棍,被緊緊抓住動彈不得。接著舅舅慢慢把黑布掀開,要我不要怕,靠近一點。「為什麼要蓋黑布啊?」「鷹仔驚光。」他用臺語回答我。我湊上眼去看,在朦朧的光線裡,鷹斜側著頭以單眼與我相對。那鷹眼放出黃色的光芒,反射著我的驚恐。舅舅擁有一隻鷹的消息很快傳遍商場的孩子圈。湯姆、流鼻仔、阿蓋仔、烏鴉、阿卡都來了。他們用每天一塊錢的「門票」,換取可以限時(每次一分鐘)限次(每天三次)看鷹的權利。舅舅餵牠螳螂和蝗蟲,在孩子們暫時沒有收到零用錢的時候,被允許用這些小昆蟲換取觀看權。陰暗的樓梯間,幾個小孩聚精會神地看鷹什麼時候出爪,用牠那彎鉤的尖喙給虛張聲勢的螳螂致命一擊。對當時的我們而言,那小小的籠子就跟羅馬競技場一樣宏大。當所有孩子聚精會神看著這齣第一個鏡頭只露出一角的電影時,舅舅突然間掀開整張黑布。這時,我才第一次完整地看到整隻鷹。與之前所看見局部的鷹不同,掀開布幔後,鷹的爪、翅膀、眼睛和身體,反而有一種萎靡之感。牠看起來並不驕傲巨大,比較像是沉浸在夢裡,縮著脖子,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樣子。籠子底下躺著好幾根看起來邊緣很銳利的羽毛,和一些雲朵一樣蓬鬆的絨毛,上頭黏著灰白色的屎。我們在商場頂樓的夜空下,像什麼神祕宗教教派一樣圍著和我等高的鷹籠,嗅聞著彼此興奮的氣味,安靜不發一語。不過等待的時間一久,大家身體開始扭動,顯得不滿。鷹似乎完全沒有獵食的欲望。舅舅倒是很平靜地坐在鷹的對面。不出聲的舅舅有一種陰鬱的詩人氣息,現在想想,舅舅那時身上就同時並存著兩種相悖的氣味――他既像個投機商人,也像後來我在書裡認識的許多浪漫者――沒有什麼可以否決他的決定,眾人愈覺得他的行事荒謬,他就愈一意孤行。就在我們開始鬆懈的時候,鷹以極快的速度啄向舉起前肢警戒的螳螂,旋即用利爪把牠的身體壓在木棍上,然後一口一口拆解掉。螳螂破碎的身體流出綠色汁液,跟所有昆蟲一樣,即使失去頭部腳仍會顫動,就好像還想逃走。毫無疑問,我們都是第一次看到鷹如何殺戮。之前對我們而言,螳螂才是殺手,看到階級易位這事讓我們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在鷹的面前,那個三角眼不可一世的傢伙居然這麼不堪一擊!進食完的鷹抖了抖羽毛,牠全身蓬鬆得像是要把我們的驚訝吸收進去,接著變得緊密,恢復了靜止。那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鷹萎靡的氣質一掃而空,牠又變成一隻驕傲的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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